唐纳德·特朗普当选为美国新一届总统。2001年,苏州工艺大师顾金珍用她自创的“免光T形针法”为当时还是美国地产大亨的特朗普绣制了一幅肖像。肖像绣上特朗普那得意的神情,他两眼斜视微笑的神态,被顾金珍绣得栩栩如生,特别是他眼角的皱纹、花白的鬓发等细微处,更是绣得惟妙惟肖。这也是顾金珍众多刺绣作品中较为满意的作品之一。 顾金珍自小学习刺绣,并受到朱凤、傅元忠、任暳闲等刺绣大师的指点,20多岁时就成为吴县十多个刺绣站的指导老师,同时也创作了大量优秀刺绣作品,很多被当作国礼送给外国首脑。她自创的“免光T 形针法”解决了苏绣上百年来人物肖像绣中一直无法解决的反光难题,使人物肖像绣的刺绣技法迈出了一大步。 70岁时,顾金珍和她的女儿及徒弟用了一年多时间完成了长2米、宽1.6米的双面异色绣《毛主席在书房》屏条,这件作品作为镇馆之宝被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收藏。 顾金珍是很低调的工艺大师,更是位纯朴的老人。她数十年如一日默默地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工作,无论是自己刺绣还是去乡镇当指导老师。应该说,吴县地区刺绣艺术的传承、开拓、发展有顾金珍的一份功劳。 在与她的交流过程中,顾金珍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用她的话来讲:“我当时只知道做,只知道为人民服务。”如今,让她感到欣慰的是,绣娘们都很尊重她,而她更希望自己的针法不仅在自己的作品中运用,也能为大家所知道,并能传承下去,为苏州的刺绣艺术尽心尽力。 名家指点让我的技艺提高很快 苏周刊:您从小就学刺绣? 顾金珍:是的。我是通安彭山村人,我们那一带通安、金墅、镇湖有刺绣的传统。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我的妈妈学绣帽顶花。我喜欢静,也能静下心来,而且我从小爱干净,觉得刺绣这活挺干净的,所以空余时间除了帮父母做农活,就绣日用品,像鞋头、枕套、垫子、被面等。 1954年,我16岁的时候,被刺绣站推荐到苏州市文联举办的为期一个月的刺绣培训班学习。在那儿我认识了著名苏绣艺术家朱凤老师和苏绣名家傅元忠先生。当时傅老师教理论课,具体操作由朱老师来教,授课的地点就在因果巷朱老师的家里。 苏周刊:培训班都学了些什么? 顾金珍:老师教了我们两种针法,一种是散套针,一种是飞毛针,这两种针法在当时属于新针法。因为我基础比较好,学得又专心,对这两种针法掌握得比较快。 培训结束后,我就回到家乡,在吴县工艺公司、吴县手工业联社(吴县刺绣厂前身)做刺绣的试样。20岁的时候,我又参加了苏州刺绣研究所针法组的培训,当时的老师有任暳闲、傅元忠、宋菊英等,在那儿我又学到了不少技艺,比如如何来配色等等。那时候活并不多,主要是做出口西欧的台布。我们先试好样,再发到东渚、金墅、光福、镇湖的分站去加工。我那时就是老师了,经常要到下面的站点去辅导绣娘怎么做。 几十年如一日去乡镇教刺绣 苏周刊:从1959年开始,您就作为吴县刺绣培训班艺术指导(老师)先后在吴县的十几个刺绣站轮流辅导,而且数十年如一日,为当时吴县地区的刺绣艺术的传承、开拓、发展作出了贡献。 顾金珍:多大的贡献谈不上,但确实也培养了一批刺绣艺术骨干和优秀学生。我经常要到吴县的木渎、光福、枫桥、金墅、东渚、通安、镇湖等地辅导她们绣西欧台布,教授勾针、凡立司等针法,后来又到镇湖教授双面绣、细绣水墨画、屏条等。 我记得,在枫桥指导董金娥、钱火玲绣的仿古《花篮图》及《枇杷杨梅图》分别在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评比和全国旅游产品交易展览中获奖。另外《荷香鸭肥》《梅花喜欢漫天雪》在香港等地展出时,获得好评。 到通安的金墅指导绣日本的和服腰带,特别是金墅的太湖、灯塔、金星、永星几个村的妇女,因为过去一直绣的是日用品,基础差,再加上进口面料松紧不一,上绷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必须戴上皮针箍才好绣,所以我就从上绷、配线、所用针法、运针等重要环节作示范,使她们逐步掌握刺绣技能。为了赶任务,我干脆住到通安娘家,风雨无阻地每天来回十多里路,到每个队挨家挨户去指导。 后来又去镇湖西京村开发绣日本的照相版的风景画。那时候外贸单都是发张照片过来,以前都没碰到,再加上由于当时镇湖妇女对绣风景画一类艺术品从未接触过,我就从最基础的上绷教她们,经过几年的培训,她们逐步掌握了刺绣艺术,因此,后来西京村的妇女学习双面绣基础是最好的。 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我在吴县刺绣研究所工作,再次被派到镇湖教授散套针、乱针、飞毛针等新针法,发展双面绣、细绣水墨画等。1978年底,镇湖中学校办厂办刺绣培训班,招收30多名青年妇女学习散套针等新针法绣双面绣。之后秀峰山刺绣厂、镇湖刺绣站也办起了培训班,仅马荣珍的刺绣站一次就招了60个学员,其中最小的一个仅16岁,我还是教授散套、乱针等针法,并用此针法教会镇湖妇女绣双面绣、细绣水墨画及屏条等艺术品。当时在镇湖接受培训的有200多名青年妇女,她们来自各自然村,后来成为镇湖双面绣与细绣艺术的中坚力量,技艺代代相传。虽事隔40年了,但徒弟袁彩珍、徐勤英还记忆犹新,她们说,那时“顾老师天天来校办厂教我们,我们的学习积极性很高,学得也很认真,应该说顾老师教的学生现在都成为镇湖刺绣行业的佼佼者”。 我当时住在石路,长途汽车站在南门,去镇湖一趟真的不容易,早上6点钟出发,坐公交车到南门汽车站,再换乘去郊区的班车赶到目的地,一天忙碌下来,回到家要晚上7点多钟了。这期间我所在的吴县联社的试样车间解散,我回到农村,有一段时间,虽然我是工人编制,但却“享受”农民的待遇,什么票证也没有,但厂里的活一样没少做,教授刺绣的任务一件也没推辞。 自创“免光T形针法” 破解苏绣百年难题 苏周刊:据说您是第一位试样绣制日本和服腰带的刺绣名家? 顾金珍:是不是第一个没去核实过,但我记得试样的时候可以说是动足了脑筋。那是1971年,我们吴县刺绣厂接到日本定做刺绣和服腰带的订单。我当时作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和试样车间的老师,接受了试样任务。当时发过来的腰带照片上,有一个图案中是一块黑色底料上有个红色漆盘。在把周边的植物叶子图案绣好后,中间的漆盘试用了很多传统针法来绣制,都达不到理想的效果,因为不能解决好漆盘光亮的盘面质感和丝线因丝理的原因出现的反光问题,也就是说,在某个角度看漆盘很有效果,但稍偏个方向,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试样出来后,我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我就反复推敲琢磨,经反复试验后,我就创造了用又短又细的“T”形三角针来绣(即“免光T形针法”)。用此针法绣制的漆盘,既突出了漆盘的明暗层次,又有丝线光亮的肌理质感,而且从任何角度观看都十分理想。我们把试制的样品传给日本客商看,他们大加赞赏,感叹这样高难度的技术问题,你们也能解决,所以后来日本的订单就源源不断。 苏周刊:这就是解决苏绣上百年来人物肖像绣中一直无法解决的反光难题、为人物肖像绣的刺绣技法迈出一大步的“免光T 形针法”? 顾金珍:这是后来取的名。创造这个针法后,我在绣制司徒庙4棵汉柏时曾用过,效果很好。后来我就想,能不能在绣人物的时候,特别是面部的时候也可以尝试用一下呢,1988年在绣挪威王子夫妇肖像时就用上了,效果出奇的好。特别用在脸部肉色质感时,线条沉着,不浮于表面,很好地表现了脸部质感厚度,非常适合表现男性、老年人、黑色人种、棕色人种以及面部光感变化多、色彩比较丰富的人物肖像。刺绣之所以被人们喜欢,还是有它的特色的,那就是丝质带来的独特美。而“免光T形针法”还是保留着刺绣特有的线光,只是相对减弱了一部分,可以说,是灵活运用好了这把“双刃剑”。从1995年起,在刺绣人物肖像时我就广泛运用这种技法,比如美国著名篮球运动员乔丹、乔丹的教练杰克逊、美国地产大亨唐纳德·特朗普、意大利著名服装设计师范思哲,还有《毛主席在书房》中毛主席的面部都运用了此针法,效果极佳。在乔丹那幅作品中,我体会最深,因为他的面部非常复杂,用传统针法,很平,出不了效果。这个针法,完全解决了苏绣人物肖像绣中,因为丝线反光的原理和容易被环境光影响出现色差反光现象、影响整体效果的问题。 3分钟将一根丝线劈成96根丝 苏周刊:您一共绣了多少幅作品? 顾金珍:不记得了,上班的时候只要单位交给的任务就没日没夜地绣,退休后主要绣肖像绣,比如1998年携弟子为美国总统克林顿绣《全家福》,作为送给来华访问的克林顿的礼物,被专家与业内人士认为是“最高水准的肖像绣作品”。 苏周刊:在您创作的那么多作品中,您最满意的是哪一幅? 顾金珍:应该是那几幅肖像绣:《乔丹》《范思哲》《杰克逊》《唐纳德·特朗普》。当时我退休不久,我自创的“免光T形针法”也正是用得得心应手时,特朗普那高贵的气质,得意的神情,特别是他两眼斜视微笑的神态,真的蛮传神的,还有他眼角的皱纹、花白的鬓发,可以说绣得惟妙惟肖。《杰克逊》那幅,把他当教练咄咄逼人的气势绣了出来,你看那眼神,那眼眶里的用线就有几十种。你看了之后,是不是有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感觉?还有那副眼镜,看上去是不是很轻?不是吹牛,真是画也画不出来的。2005年在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展出时,当时参与评审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金山、顾文霞老师看后都给予了高度评价。所以后来工艺美术博物馆要绣《毛主席在书房》屏条时就把任务交给了我。 绣的时候非常辛苦,但每件作品绣成之后,又真的是非常高兴,看看也开心。 苏周刊:外国友人对您的刺绣也是大加赞赏,您用不到3分钟的时间将一根丝线劈成96根丝,把外国人惊到了。 顾金珍:那是1987年应邀到日本的京都、奈良等八个城市作刺绣艺术表演。有一天,一位来看展览的老人对我说:“你绣的小猫用那么细的丝线,那么一根丝线到底可以劈成多少根呢?”我就当众劈给他看,那老人还用计算器作统计,我用不到3分钟的时间将一根丝线劈成96根丝,当时在场的观众都很惊讶,那老人直说,中国的技师真了不起。 1992年,一位印尼客商邀请吴县刺绣厂到印尼开苏绣精品展览会,指定叫我去,并要带上我绣的他们工业部部长哈·落托的《全家福》的绣像一起展出。开展当天,部长夫人见到我为她绣的全家福后,激动地说:“绣得比照片还要棒!”展览期间,不少华侨驱车百里,赶到首都雅加达参观,一位老华侨专门找到我,流着泪说:“我离开大陆五十个年头了,见到这么精美的苏绣,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我真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祖国而自豪,为有你这样的艺术家而高兴。” 2009年,我又应邀在加拿大多伦多国家艺术馆举办的“加拿大及国际艺术家论坛”作艺术交流,并进行了刺绣表演。其间,还与加拿大艺术学院的教授、画家苏珊商讨西方艺术与中国苏绣艺术相结合的创作意向,共同创作了用现代抽象画与苏绣相结合的新绣种。 70岁完成双面异色绣: 《毛主席在书房》 苏周刊:您绣的《毛主席在书房》是作为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被收藏,能谈谈创作这幅作品的情况吗? 顾金珍:当时我已70岁了,我想作为一个刺绣艺术家可以借此实现我平生的最大愿望,所以我不顾年龄已大,把任务接了下来。但一切并不是我初想的那样简单,虽然我对人像刺绣是有十足把握的,几十年来,大大小小人物肖像也绣了不少,无论怎么复杂,我都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但是当馆长提出《毛主席在书房》要绣成双面异色绣,也就是正反面同时刺绣,最后两面效果完全不一样:正面是全彩色的,反面是黑白色的,并且特别要求要我用自创的“免光T形针法”来表现伟人的神采面貌。这些要求让我想了好几天,虽然我对双面异色绣也有过很多经验,但要绣这么大的人物肖像作品(2×1.6米)还是第一次,正反面要兼顾很不容易,再说用“免光T形针法”绣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也很难说。我和女儿唐叶红、徒弟龚雪芳、皋芹花等把所有的刺绣的细节难度和可操作性脑子里形成预案,待完全思考成熟可以实施时,才一步步展开刺绣的前期工作。 苏周刊:在绣的过程中都碰到了哪些困难? 顾金珍:首先是定稿,当时作品已经没有,只有照片,且放大后模糊,幸亏事先找好了其他的稿样作参考,有绘画基础的女儿也是边琢磨边修改边画样才得以圆满完成。 上棚架也是一个难点,那么大的棚架,要没有一点皱褶不是件容易的事,上上下下卷来卷去,有一点小皱褶就得重来。 还有就是描稿上布,为了不变形,我用了最笨也是最牢靠的办法,就是让我女儿用细线条白描两遍。整整两天时间,她跪在地上,画好布面后,腰也直不起来了。这样可以确保刺绣作品保存时间长,也没有借底刺绣的投机。虽然在别人看来有点傻,但我还是坚持,我认为只有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追求艺术的完美,那么离你的目标就会越来越近。 正式绣的时候也有很多困难,因为是五六个人一起绣,各人有各人的习惯,稍不统一就得重来。而且还是双面异色,背后的黑白稿完全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摸索绣制的,技术难度很大,而尺幅又大,有时候甚至需要人站到梯子上,脖子仰着手伸着相互传递着绣,往往做不了几分钟就累得不行了。历时一年多的作品终于在2009年1月15日收针。 我对这件作品还是非常满意的,可以说把刺绣艺术技能技巧发挥到了极致。尤其是毛主席的头部天庭饱满、眼形嘴形到位、脸部笑容亲切,发质蓬松逼真,神态自然,尽显一代伟人的气质和风度。应该说我们尽力了,我们成功了。 希望后辈创新打破传统模式 苏周刊:您现在还绣吗? 顾金珍:近两年绣得少了,我的眼睛还是蛮好的,现在主要作指导,要害的地方还是要绣绣的。到我家里来学习的,我是一分钱也不收的,有的在我家学好几年了。我把工作室开到定慧寺巷后,附近的外地人也到这儿来向我学。现在多数是出于爱好来向我学习,把技艺教授给喜欢刺绣的人,我就觉得心情舒畅。我希望我的针法不仅在自己的作品中运用,也能为大家所知道,并能传承下去,传授给别人,为苏州的刺绣艺术尽心尽力。 苏周刊:对年轻的在从事或即将从事刺绣的后辈,您有什么样的期望? 顾金珍:应该说,刺绣发展到现在,在技艺方面已经非常好了,该掌握的技巧都掌握了,比如水墨画中的那种写意的笔韵全都可以绣出来,比如肖像绣甚至可以绣得比照片更细腻。技巧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必须创新,需要打破传统刺绣的模式,使它的艺术性更强。 苏周刊:如何创新? 顾金珍:一是题材方面,要拓宽,要结合当代人眼光。二是,一定要自己创作,有自己的思想在里面,不是说别人拿过来一张画,我就死做。不一定细就是艺术,粗也是一种味道,这种粗当然不是粗制滥造。现代的年轻人文化程度比我们高,他们见多识广,而且有美术、美学的功底。自己创作,自己绣,这应是一种趋势。所以以后看到的刺绣,可能和原来的刺绣完全是两回事,技法上是继承传统的,但在画面上、意境上肯定有新意的。我希望有志刺绣的年轻后辈可以在这方面多思考。 人物简介 顾金珍,苏绣艺术家。首创“免光T形针法”,解决了苏绣肖像绣的反光问题。代表作有《乔丹》《杰克逊》《范思哲》《唐纳德·特朗普》《毛主席在书房》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