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故乡榔坪,白菜开始抽薹,洋芋破土,绿油油的叶子卷曲着,在阳光下发亮。 这是一个开花的季节,花事的新曲渐渐奏响。最先开的是野樱花,这里一树,那里一树,桃花、杏花也渐渐露出娇美的模样。然而此时开得最盛、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成片成片的木瓜花。 榔坪产皱皮木瓜。皱皮木瓜又叫铁脚梨,果实药用价值高。木瓜品质好,口碑声名远播。早年间故乡不通公路,江河几乎是唯一的运输通道,榔坪人用篾背篓、木背架子背上一百多斤的木瓜,上晓峰垭,过田家坪,下凉水寺,到清江边的资丘码头,在这里上船把木瓜运往宜都、沙市、武汉,再批发到全国各地或者漂洋过海出口国外。 木瓜在过去多是零星种植,田边地头栽上几根,不成气候。小时候,生产队安排人打木瓜时,我们都会跟随其后,因为木瓜和木瓜树叶颜色相近,难免会有打漏的,我们跟在后边捡漏也会有不小的收获,卖个两三元钱,也不会被父母收走。我们拿去买练习本、买墨水,还有剩余的也会买橡胶圈来做弹弓…… 大量发展木瓜种植是近些年的事。榔坪已经发展到七万亩,干果产量达到三千五百多吨。每年暑假,我回到榔坪,到处都在打木瓜,晒木瓜,买木瓜,卖木瓜,宾馆旅社住的都是外地客商,街上停的是外地的大货车,一条街充盈着天南海北的方言。 白天把木瓜打回来,夜晚,把木瓜劈开。先要在如水的月色中磨刀。磨刀石旁的水盆里,卧着一轮月亮。伸手把水浇在磨刀石上,盆中的月亮就被搅成银片。待水面平稳,弯月再次沉入盆底,浇水的手又伸进来。磨了一会儿,月光投在刀刃,左手拿起镰刀,右手的大拇指轻轻从刀刃上滑过。这刀锋利了,拿起刀,开始劈木瓜。皱皮木瓜很结实,菜刀落在杉木板子上的声音很是响亮,一户户人家劈木瓜的声音此起彼伏,成为榔坪夜色的交响。 劈好的木瓜摊在晒席上或是专门的晒棚里,迎日晒,承夜露。木瓜的颜色变成深红,才是上品。快要晒干的木瓜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不浓烈,不张扬,却有很强的穿透力,在你的肺腑间穿梭游走,只觉得神清气爽。劈完木瓜,但见满街依然灯火通明,噼噼啪啪劈木瓜的声音还在次第响起,左邻帮着右舍,及至子夜,方才歇息。此时暑气渐渐消退,夜露骤起,有了一丝凉意。微风吹拂,一街的木瓜飘香。榔坪醉了,那醉颜,十分可爱。 这些木瓜让很多家庭摆脱了贫困。不少人家一年光是卖木瓜的纯收入就有十多万元。我每次回榔坪,总会看到318国道两旁的新房又增加不少,乡村公路上又多了许多小汽车。 木瓜被榔坪人当作金瓜银果,而木瓜花也被视为宝花。过去零星种植的时候,木瓜开花时这里一株,那里一棵,并未觉得特别好看。后来连片种植,几百上千亩的木瓜花同时开放,那震撼人心的视觉冲击,几乎让人为之倾倒。 最先倾倒的是本地的村民。某一个春日的早上,阳光灿烂,小鸟鸣啭,村民们出门站在稻场坎上一看,一眼望不到边的木瓜花盛开了!木瓜开花时,叶还没有完全长起来,一棵木瓜树布满一树花,数以万计的木瓜树,从眼前一直排向很远很远的山边,成了花的海洋。盛开的花朵白里透红,花的阵势,让村民们惊讶不已。过去天不亮下地,月亮起了收工,一门心思为生活发愁而无心赏花的村民,如今生活富裕,又有了空闲时间,突然觉着木瓜花是这般好看。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真是激动万分,直想把许久没唱的曲儿唱起来。 年轻人把木瓜花的图片发到网上,赏花的人成群结队赶来。村民们顺势办起农家乐,还有山歌手在花海对唱山歌,一片花海顿时热闹起来。 我也曾在木瓜花盛开的时节回故乡赏花。小车在公路边排成了七八里的长龙,田间小径站满赏花人。航拍的无人机如只只鸟儿,在花海上方飞舞,翅膀搅动空气的嗡嗡声时高时低,还是压不住从花丛里飞出的山歌。 悦耳的山歌响起,故乡的木瓜花开,喜悦的表情洋溢在村民的脸上,明媚的春天已经到来。 |